即墨唯

浮生庸扰 终章(澜巍衍生/冯庸X罗浮生)

1925年新年刚过,罗浮生向张良递交军事布防建议书,此建议书中不止涵盖布防单一项,包括预见下一次混战的战略部署、武器装备甚至于冯庸的空军在内都有详尽描述。

张良彻夜未眠,将建议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直到天亮,副官来催促张良用早餐,张良恍然惊觉天已大亮,他起身伸了伸懒腰,然后使劲儿拍了拍那厚厚一沓建议书,道:“罗浮生当真是个奇才,治军奇才。”

 

副官随着张良一同去了餐厅,看着张良拿了面包咬了一口,才说道:“不止军事。属下听说浮生少爷内政做的井井有条,他心系百姓,一上任第一件事做的就是战后安抚,开仓放粮。起先财政部那些人都反对,大帅倒是支持浮生少爷的。”

 

“做好事嘛,我爹才不会阻拦。”张良含糊不清的说着话,喝了一口牛奶,道,“政府钱粮也不多吧?财政部那帮人有功夫找浮生麻烦,倒不知道去提提经济。”

 

他说罢,拿着半个面包想了想,抬头看着副官道:“浮生是不是要去上海了?”

 

副官点头:“应该是这周内。”

 

张良“嗯”了一声,三两口把面包吃了,听一侧副官又开口说:“浮生少爷如果在上海料理了卢大兴后,少帅真要将浮生少爷放回奉天?”

 

“我是舍不得。”张良拿了餐布擦擦嘴,靠在椅背上长叹口气,“可咱们也是看着冯庸和浮生这一路走的多不容易,总是分开也不是个事儿。况且冯庸多次表示想辞去军职创办大学,瞧着是真不想掺和内战了,我也不好强留。”

 

副官垂首。

 

张良起身,朝门外走了两步,道:“拟个军令,任罗浮生为东北四十七军上将军长。”

 

“军政……”

 

张良摆手阻了副官说话,道:“他如果没有军职,去了上海恐怕要被卢大兴欺侮。没关系,给个军长也无所谓,担得起。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1925年4月,罗浮生以考察名义,赶赴上海。

 

火车站来迎的人不少,有市政府的车,有军部的车,还有洪帮的车。

 

方宁在罗浮生身后拿着行李看这个场面觉得好笑,罗浮生让方宁把行李给了洪帮司机,然后上了军部的车进入上海。

 

市政府有些灰溜溜,知道罗浮生这次是以上面的身份过来上海视察,断然是轻易不会接受市政府的“好意”。

 

但其实罗浮生并没有像市政府想的那么多的“含义”,他只是想先见见卢大兴。虽然近期他一直在北平梳理政务,但同时也在关注上海动向。

按洪帮传来的消息看,卢大兴极为亲日,与日本商会会长木村佐关系密切,私下交易不断。

但他究竟有没有如同张良所说,把控上海经济不为北洋政府所用,倒是需要时间来了解。

 

所以第一面,罗浮生想探探卢大兴的虚实。

 

而卢大兴为罗浮生的到来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,军部汽车没有将人送进军区,反而去了华懋饭店。

在包间里等着的不止卢大兴一个,还有木村佐和另外一个罗浮生没有见过的日本人。

 

罗浮生站在门口脚步略顿,双眉不可察觉的皱了皱,又舒展开。

 

卢大兴和两个日本人都起身,卢大兴大笑几声握着罗浮生的手,道:“我是早就对罗浮生的名字如雷贯耳,几年前攻打上海的时候,少帅多次致电要我着重关注罗浮生。那时候我还当是谁,兜转了一圈,终于是让我好好儿认识了认识。”

 

罗浮生淡淡一笑,道:“卢军长说笑了。”

 

卢大兴身侧的木村佐朝罗浮生鞠躬示意,道:“老朋友了,罗先生。”

 

罗浮生道:“是,我能被直系怀疑,全靠木村先生。”

 

木村佐脸色一僵,看了一眼卢大兴,随即打着哈哈一笑,道:“此一时彼一时,如今的罗先生不仅官拜内阁,还身兼军长一位,着实是平步青云,实力非凡。”

 

罗浮生没有接木村佐的话茬,转向另一个日本人,看着卢大兴道:“这位是?”

 

那人不等卢大兴介绍,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的向罗浮生鞠躬,用生涩的中文道:“我叫斋藤新一,是日本皇军驻上海大使馆大使。”

 

“日本皇军?”罗浮生拉开椅子,坐了下去。

剩下三个人对视一眼倒也不恼,转过来在桌前坐下。

 

“是,日本皇军委派来帮助上海驻防的。”

 

罗浮生嘴角一挑:“呵,没想到我奉军已经沦落至此,连区区一个驻防都要外邦来指手画脚了?”

 

此话一出,不说那两个日本人,就是卢大兴脸色都挂不住,他咳了几声,推了推桌上的菜,道:“浮生已经离开上海许久,想必是想家乡这口儿了吧?快尝尝。”

 

罗浮生看着满桌佳肴,拿了一侧热毛巾擦擦手,道:“中国人崇礼崇孝,卢军长从前不认识我罗浮生,自然也就不知道我父母二人都是被日本人所害。日本人对我来说,绝不是盟友。”

 

他站起身,冷眼看着木村佐和斋藤二人,道:“日本进入中国看着是给各军阀头子出谋划策花了不少钱,但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。卢军长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,我今日正好也是借着饭局说清楚了。”罗浮生深吸口气,一字一句说道,“有我罗浮生在这里的一天,就没有你们日本人投机取巧的机会。”

 

罗浮生转身,斋藤猛地起身,说道:“罗军长,张将军与我天皇早已达成一致,共享上海经济,共创上海经济,你初来乍到怕是不清楚。”

 

罗浮生回头看着斋藤,眸底冷厉遍布,他扬着嘴角,却没有丝毫笑意:“是吗?巧了,我不听张中宇的。”

 

说罢,打开门走了出去。

 

斋藤新一脸色阴霾遍布,木村佐倒是左右逢源,他微微一笑,看着卢大兴道:“依在下看,张中宇派来这么一个罗浮生,看来是留不下卢军长了。”

 

卢大兴冷着脸一笑,道:“上海我盘踞多年,他初来乍到还能翻出天不成?”

 

木村佐摇头,道:“他可不止是北平来的,他的根在上海,背靠着一个洪帮呢。”

 

“洪帮。”卢大兴重复一句,缓缓说道,“民间帮会,冲击政府和军队,他玩得起吗?”

 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 

罗浮生出了华懋饭店,方宁靠在一辆车上等着罗浮生。见罗浮生出来,有些惊诧,没料想这么快。

 

罗浮生看了一眼汽车,方宁拉开车门,道:“洪帮的车,一直跟着。”

 

罗浮生点点头,上了车。

 

汽车刚动,罗浮生便说道:“卢大兴留不得了。”

 

方宁一愣,这才短暂晤面竟然已经有这个决定,他转身看着罗浮生,想了想道:“那军座的意思是?”

 

罗浮生没有说话,一直持续到汽车到达洪帮,洪如星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。

 

罗浮生下车,先整了整衣衫,朝洪如星跪拜。

 

洪如星一震,慌忙下了台阶去将罗浮生扶起,道:“晃眼又是年余不见,上回你失踪实在是干爹没有保护好你。怎么还能受你这么大礼。”

 

罗浮生由着洪如星把自己扶起,他反手扶着洪如星进了洪帮,边走边道:“我无论以后怎么卷入政治或者军事旋涡,我希望洪帮安稳的作壁上观。不要插手。”

 

“这是什么话?!”

 

罗浮生拍拍洪如星的手安慰道:“如今乱世,步步小心为好。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才能放得开做事,如果始终要顾念自己的安危是否殃及洪帮……恐怕更是艰难。”

 

洪如星停下不肯再走,他看着罗浮生,道:“早些年是我糊涂,做了许多错事。如今事过境迁,干爹不求富贵了,只希望你和冯庸能好好儿的生活便好。那些家国大义……放下吧。”

 

罗浮生苦笑摇头:“哪里还能放得下。”

 

他话音刚落,洪帮门徒小跑过来,朝洪如星作揖又朝罗浮生作揖,道:“少爷,北平来电。”

 

罗浮生眉头一皱,他身后的方宁也有惊诧。

 

他们刚进洪帮,连中厅都还没有走到,北平就已经得到他回来的消息……

 

方宁背脊发凉,竟不寒而栗。

 

罗浮生去门房听电话,电话那端并不是张良,而是张中宇。

 

卢大兴在上海与日本人狼狈为奸,设立纱厂23座为日本敛财屯机,张良是无法容忍这些才委派罗浮生来到上海。

可张中宇却全然不是这个想法。

 

日本在上海的共享经济确确实实是张中宇默认的,他需要日本的钱来支撑庞大的军队。而日本的司马昭之心他心底也清楚。

只是目前,除了日本能依靠以外,张中宇也想不出其他办法。

 

电话里他话说的委婉,也就是权当放罗浮生在上海看看家人,巡查一下经济发展形势便可返回北平。

对于卢大兴一事,闭口不提。

 

罗浮生举着电话,心底冷笑。

 

为了所谓大位,为了享受至尊荣耀,可以与豺狼为伍,与虎谋皮。容了日本和英国在上海做大经济,把控经济,等真有荣登大典那时,这盘根错节的经济体系是你想一手收回就收回的吗?

顾前不顾后,买单的永远只有底层百姓。

 

罗浮生挂了电话,站在门房气的发抖。

 

方宁站在身后,很少看见罗浮生如此动怒,他心底多少知道罗浮生的想法,可也知道如今时局如此,单凭罗浮生一人,怎能抗衡?

 

他甚至也希望罗浮生解甲归田,两耳不闻窗外事。

 

可……罗浮生终究是罗浮生。

 

到上海不过一日,已经败坏尽了罗浮生的心情。这难耐的负面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与冯庸通话。

 

冯庸在电话那端沉默许久,道:“军阀抗争,我们素来左右不得。从前我也在父辈面前恳言多次,可他们……他们只想成就霸业,这也是我疲倦的原因。浮生,救国并非只有战争一条路,发展工业可救国,而发展工业的基础是教育。那些西方国家比中国思想先进几十年,皆是因教育起因。结束上海任务,你返回奉天,我辞去军职,我们共同创办大学以兴国人教育,如何?”

 

罗浮生今日也深感疲倦,军阀封建思想从上到下腐败不堪,为了眼前利益将国运将民生甩的远远的。

一心一意恢复帝制,这是何等可悲可笑。

 

这当真犹如众人深陷泥潭,却只有寥寥几人兀自挣扎,其余人冷眼旁观只觉你为异类。

 

罗浮生笑出声,无尽疲惫散遍四肢。

 

他瘫在沙发上看昏黄的灯光,电话那端的冯庸温声细语的劝慰,这一刻,罗浮生油然生出世人与我何干,我鞠躬尽瘁又能撼动几分的无力和可笑感来。

 

“谁能料到,当初东三省横行霸道的二世祖竟有一天会创办大学,振兴教育?”罗浮生挑着嘴角取笑道。

 

冯庸笑出声,抱着电话,道:“这不是还有一位集政治、军事为一身的旷世奇才来帮我么?我这二世祖怎么了?这么一个奇才不是甘为我怀抱?”

 

“是是是。”罗浮生失笑,片刻他长吁口气,道,“我原有杀卢大兴取而代之的意思,现在看来,恐怕杀了他,更是麻烦,倒不如放任自流,等他惹了众怒必须挥刀时,再说罢。”

 

冯庸一笑:“向来雷厉风行做事狠辣的罗少爷,竟也有退而求其次的一天。”

 

“军阀统治如果一直由着张中宇这类人,中国这场混战,恐怕还要持续好些好些年。 我今天来了上海,买了一份报纸看了看。日本在上海已经有了二十三座纱厂,压迫低阶劳动力,不给工钱出了工伤还要打压,底层爆发运动我看是迟早的事。届时我便借由这件事发作吧。”

 

冯庸闻言,拧眉思索片刻,道:“工人运动爆发……会撼动卢大兴吗?”

 

“不会。”罗浮生说道,“但是我可以行上峰之责。”

 

“那大帅那边?”

 

罗浮生一笑:“会杀我泄愤不成?”

 

冯庸皱眉:“浮生。”

 

罗浮生笑出声,安慰道:“好了,好了。张良有杀卢大兴的意思,届时我与他商量,吵闹是他们父子二人的事儿,我做了这件事,也做不了更多了。”

 

“回来,赶紧回来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 

罗浮生预料的不错,日商纱厂因为设备失误折损了许多人,一些重伤的都残了废,要工厂负责,要到门前又被打了一顿。

最终闹得太凶,为了息事宁人,纱厂决定每人四块大洋打发了便算结束。

 

那些工人都是些家庭贫困的,也争斗不起,知道这四块大洋救济不了多少,可也不敢与纱厂对抗。这件事就算作罢。

但不久,日商内外棉纱厂第八厂推纱间发现一名童工尸首,胸部受重伤十余处,是被纱厂日籍管理员用铁棍殴打死亡,工人们目睹惨状,群情大愤,全体罢工。

由上海总商会出面都没能有效劝阻。

而日商的丑恶嘴脸在此时更加显露无疑,带领工人向日商讨要公道的是一个姓顾的男人,在争论对错之分时,日厂竟突然开枪射杀顾性男子,七人受伤。

自此群情激愤,上海总商会再也控制不了局面。

 

上海于当月15日,爆发大面积罢工。

 

罗浮生作为北平委派来上海视察的上级,自然是这次事件主要的监督人员。

 

上海市为镇压这次罢工活动,出了许多解决方案,一天之内开了四次会议,罗浮生都属旁听。

可他一言不发,他越一言不发,市政府那些高官背后便愈发发凉。

 

罢工到第三日,上海市市zhang终于忍不住,还是将方案建议归纳好请示罗浮生的意见。罗浮生看着桌前那轻飘飘的几页,看着满头大汗的市zhang。

 

他微微一笑,道:“工人罢工,不过就是想要个公道。我旁听了几日会议,你们围绕讨论的只有怎么解决工人,完全没有怎么解决问题。”

 

罗浮生起身:“你我同为官,不为民做主,谈何为官?”

 

他走出市政府大楼,那游xing队伍正好到了政府楼前,方宁快速站在罗浮生身前,罗浮生推开他,在震耳欲聋的声讨声中继续下着台阶。

 

留有台阶还有五阶,军车隆隆,载着百人军人从车上鱼贯而下,长枪端立,对着工人,牢牢把守市政大楼。

 

罗浮生看向从汽车上慢悠悠下来的卢大兴。

 

卢大兴走到罗浮生面前,朝他敬礼,道:“希望军座没有被惊扰,这些工人实在可恶。”

 

“怎么可恶?”罗浮生问道。

 

“集结闹事,扰乱治安。警察局已经镇压一部分,这是侥幸逃出的。唉……放着好好儿的工作不做,硬要做什么游行。”

卢大兴说着话,挥手让士兵围剿工人。

 

罗浮生扬声道:“慢!”

 

卢大兴看着罗浮生,似笑非笑。

 

罗浮生道:“眼前镇压倒是轻松,抓了人就算作罢。只是,上海工人千万,你军部大牢,警察局监狱关押的下吗?关押了他们,谁来给帝国主义工厂卖血赚动经济?卢军长,想清楚啊。”

 

罗浮生开门上了车,扬长而去。

 

卢大兴站在原地冷冷看着。片刻,他也上车离开。

没有再下抓捕的命令。

 

这边处理工人罢工事件的人头疼欲裂,另一边的罗浮生并没有表面那么闲着。他借由洪帮名义,向工人临时组织捐献了一万大洋用以为受伤的工人治疗,洪帮在上海各处分会也会接纳工人进门看病养伤。

 

同月29日,卢大兴部队在西南镇压工人时,开了第一枪,死了一个工人。罗浮生致电张良,张良对于上海罢工一事极为愤怒,深知是帝国主义作祟的结果,也知道是因为zhengfu的无能,没有在这种时候站在工人一边。

他早有杀卢大兴之心,只是一直与张中宇僵持不下,这次卢大兴一枪算是给足了张良动手的理由。

张良与罗浮生商讨过后,将电话打至江苏孙川处,命他即刻带领军队开拔至上海支持罗浮生对抗卢大兴。

 

同月30日,上海大雨。

 

罗浮生没有等来孙川,却等来了震慑上海上空的血腥屠杀。

 

枪声不绝于耳,罗浮生赶到时,血流成河。端枪射击的除了日本、英国巡捕房外,还有北洋政府军。

他们端着枪,冷着脸,对着面前手无寸铁的学生、工人扫射。

 

满街巡捕,逢人便抓,上海骤然犹如修罗场,人人皆为罗刹。

 

罗浮生拳头紧握,在大雨滂沱中回头看那些外国人抱枪讥笑。罗浮生突然笑起来,进而大笑,狂笑。

他身着军装,肩扛上将衔。四周无人敢轻易质问他,只有远处那些讥笑的外国佬,眯缝着眼想在密集的雨幕中看清楚那个狂妄的人到底是谁。

 

他们端着枪缓慢靠近。

 

罗浮生向右侧拿着自动步枪的士兵伸出手,那士兵瑟缩一下,将枪交给罗浮生。

 

罗浮生拉开弹夹,看满满弹夹,然后拉开枪栓回过身。

 

那些英国巡捕房及日本巡捕房的人即将靠近罗浮生,在他眼中终于看清楚了狠戾和杀伐时,慌忙端枪的手却已经快不过罗浮生的子弹。

 

罗浮生的枪声惊住了那个给他抢的士兵,也惊住了跑来的方宁,方宁几乎是瞬间反应,掏出枪射杀了另外一侧瞄准罗浮生的日本人。

 

如果那些学生和工人在死亡之前,眼底是惊惧遍布,看见的是那些犹若无感情的机器人无分别的扫射的话,那么这些人,和那些学生工人一样。

 

他们震惊,恐怕到死都不知道北洋政府军一个高官为什么会对他们的盟友开枪。

 

他们明明是支持英国和日本的不是吗?

 

呵。

 

罗浮生杀光了路面上的巡捕,上了路边的军车,开车就朝军区而去。

 

方宁在大雨中的呼喊都被埋没,他急火攻心,跑到另一车上,踹下车上目瞪口呆的士兵,朝罗浮生追去。

 

罗浮生车开的凶猛,军帽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朝军装里流。罗浮生脸上湿漉漉一片,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。

可他眼底泛红,握着方向盘的手狠到发白。

 

他后悔,自责,无法原谅自己为了引卢大兴犯错,纵容罢工事件的发酵,没有有效的阻止和斡旋,以至于无辜众人惨死,血流成河。

他从来憎恨政权相争之下折损的国运和民生,却从未想过有一天,他也会变成这种人。

今日在上海死去的学生和工人,他虽无直接开枪杀人之意,却有纵容之罪,不可饶恕,不可饶恕!

 

罗浮生汽车进了军区,岗哨本要盘查,一看是罗浮生,当即行礼。

 

罗浮生拿着枪下了车,面色杀伐。岗哨面面相觑,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,眼睁睁看着罗浮生上了楼。

 

罗浮生闯进来的时候,卢大兴正在打电话。

 

电话那端不是别人,是张中宇。

 

罗浮生关了门,卢大兴皱着眉对着电话里说道:“大帅,工人镇压一事不必担忧。我等定鼎力支持日英二国……是,是是,谢谢大帅,再见。”

 

卢大兴挂了电话,看着罗浮生浑身湿透,右手还握着一把步枪,心底一凛,手摸进抽屉里的手枪,站起身看着罗浮生道:“罗军长,即便你我二人军职相当,可擅闯我的办公室也是不合适吧?”

 

“今日上海扫射工人学生一事,是张中宇的命令?”罗浮生冷冷看着卢大兴。

 

卢大兴看了看电话,道:“你直呼大帅名讳,太不尊重了。”

 

“我问你是不是张中宇的命令!!”罗浮生怒吼,端枪对向卢大兴,“说!”

 

“罗浮生!”卢大兴同时举起手枪对着罗浮生,怒道,“从始至终你都不理解上峰的意思!奉军执政不稳,尚需日英帮衬,况且日本向奉军贡献了多少银子你知道吗!无论日英在我国土上做了什么,奉军也一定会站在日英这方!你身为上将怎会如此无知!”

 

“靠这些畜生坐得稳宝座吗?!他们在我国土上烧杀抢掠,欺压我国人辱我百姓,在我国土上兴建工厂,待他们养精蓄锐后会不对我们虎视眈眈吗?!”罗浮生气的脸色发白,手抖的几乎握不住枪,他走近卢大兴,看着他的双眼,一字一句道,“今日倒在血泊里的,你看清楚了吗卢军长?是我国人,是我国青年子弟,是中国未来的力量!”

 

他陡然开枪,卢大兴万没料到,子弹入胸,手指扣动扳机,发出的子弹已经错了轨道,擦着罗浮生的脸颊钉入办公室后墙上。

 

卢大兴满目不可置信,罗浮生脸颊细细一条血线,缓缓流着血,他看着卢大兴,道:“我们都该入地狱为今日的亡灵,赎罪。”

 

两声枪响震住军qu守卫,方宁刚刚狼狈跑进来,心凉了半截。

 

他冲上楼,卢大兴的办公室门口已经围了一圈士兵。

 

罗浮生站在办公室中央,手里还拖着枪,面色木然。

 

方宁冲了进去,回身挡在罗浮生身前,对着众人道:“卢大兴意图枪杀上峰,被当场击毙!你们看清楚现在站在这里的罗军长,他可是上峰从北平北洋政府派来的特派监督员!”

 

此话一出,门口那些人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
 

方宁回头看了看罗浮生,带着哭腔道:“军座,军座,您别这样,外头翻了天了。”

 

罗浮生拿起卢大兴桌上的电话,一圈圈的拨着熟悉透骨的号码,听着听筒里传来转接的声音,然后没有过太久,冯庸的声音传来。

 

罗浮生几乎是瞬间,眼泪夺眶而出。他抖着身子,哭得撕心裂肺。

 

冯庸猛地起身,紧握电话喊道:“浮生?浮生?怎么了,你怎么了?”

 

“我杀了人……我杀了……好多好多人……”罗浮生伏案惨哭,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枪声和惨嚎,那些凄厉的声音仿佛穿破耳膜撕裂他的每一根神经。

 

他几乎要疯,几乎要崩溃。

 

冯庸心急如焚,他远在奉天,不知道罗浮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只得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,说着别怕,浮生。

 

别怕。

 

方宁把门关上,回身抵在门口看着他顶天立地的军座伏案痛哭流涕,泣不成声。他红了眼,低下头。

 

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。

 

这是罗浮生心底再也无法跨越的坎,无论给自己多少个理由,找多少个借口都无法抵消他心底的悔恨和自责。

 

冯庸在听筒里听不到罗浮生再多余说一句话,他只能听见他哭,哭得如此伤心。冯庸也哽咽了声音,缓缓说道:“你等我,等我去上海找你。好不好?我们回家行不行?”

 

回家。

 

回得去吗?

 

罗浮生挂了电话,擦了擦脸,慢慢整了整军装:“方宁。”

 

方宁走到桌前,看着罗浮生。

 

“你记住,我们是中国人。”

 

方宁含着眼泪使劲儿点头,道:“军座放心,属下的枪口永远不会对准自己人。”

 

罗浮生看了看步枪的子弹,所剩无几。他扔了枪,拿出腰间的手枪,开门走了出去。

 

方宁跟在罗浮生身后,在众目睽睽下下了楼。

 

日英大shi馆与巡捕房尽数而出,堵在了军qu大门口。

 

罗浮生站在军营正中,看着军qu上上下下近千人,他指着门口那些挡道的狗,吼道:“国人当有国人的骨气,要有国人的腰板!那些畜生在我国土上行事猖狂为所欲为,我等吃着百姓供的税粮却还要帮他们屠sha我国百姓吗?!谈何道理?!军人的气节呢?军人的脊梁和骨气呢!若今日你们放他们走出这大门,来日他们就能骑在你我头上拉屎撒野!”罗浮生朝天“砰”的开枪。

 

那枪声划破雨夜,仿佛突然炸醒了那些沉睡的人。

 

顿时群情激昂,聚首大院中央,高光扫射,照向门口那些豺狼虎豹。

 

30日雨夜,枪声又起,军qu院门口火光四射,惨嚎阵阵。

 

一枚子弹划破夜空朝原中央那个潦倒的人急射而去,罗浮生抬了头,看着那枚子弹呼啸而来。

耳边方宁撕心裂肺的吼着“军座”!

 

罗浮生突然一笑,子弹穿透额头,倒向地面。

 

“军座,军座,军座!!!!”

 

大雨砸向地面,铺天盖地。

 

罗浮生不受控制的抽搐,张口冒出流不尽的鲜血,他看着漫天大雨,瞧见一脸温柔的冯庸穿着得体的西装,朝他走来,他向罗浮生伸出手,柔声说道:“浮生,回奉天吧。”

 

罗浮生笑着伸出手,够向冯庸的手指。

 

奉天。

 

回奉天了。

 

 

 

 番外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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