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墨唯

守。 (沈巍X赵云澜/一发完)

1.

 

“一个人,活个千万年,看世事繁华无穷无尽,到底有什么意义。”

 

“有理由,就会有意义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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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族自万年前见世,行至如今应当是三界最横行霸道种族。可偏偏有个“叛徒”,万年前在鬼族崛起那日,竟仙骨加身,成了不鬼不神的守护者。

日夜守护着三界最无趣的人、妖,可能还有神。

 

他被妖鬼日夜憎恨,恨不得挫骨扬灰。

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,他生于不祥之地,是九幽阴冥深处一抹煞气与罡风相化而成,手提一把斩魂刀,可杀鬼神,镇守四方神柱。无朋无友,万年独行。

 

关于斩魂使的传说版本有很多,可无论多少个版本,都绕不开他的“叛变”。

 

听着这些传说“长大”的,是蜷缩在斩魂使黑袍广袖里的一只小傀儡。它不记得何时跟在斩魂使身边的,修炼了数不清的年数,才能幻化成一个小小的傀儡身,从前它也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到底是不是好看,是不是吓人,只被斩魂使允许幻化时,伸长了细细手臂,晃着不会打弯的小细腿儿,一晃一晃的跑来跑去,跑的时候下巴不受控制的磕绊磕绊,发出“哒哒哒”的声音。

它觉得自己好看极了。

 

每当这时候它都会回头去看身后的斩魂使,想从他散去黑雾的脸上找到一丝夸赞。可无论它何时回头,斩魂使永远紧抿双唇,漠然着双眸。有时屹立山巅,眺望无穷山川,悲伤满目。

等小傀儡慢慢“长大”,有一些些自己思想时,也会笨拙的站在斩魂使脚下,瞧着面前的山川——哦不,被高高的野草挡光了的草丛,学着斩魂使的悲伤。

 

只是它无双目,空洞洞的,奋力的悲伤了,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神色。

 

它的生命里,只有斩魂使,吸食着斩魂使的精血,一点点的长出心智。随着他大山大川斩妖除魔,随着他上天入地,随着他坐在忘川看溪流不尽,这样的岁月数不清过了多久。

 

一日,斩魂使突然来到人间,幻化人形,一曳玄纹黑衣,辫发披肩,露出那副常年黑袍遮挡的面容,小傀儡见的不多,化作一缕青烟躲在斩魂使袖袍里,偷偷探出来看他模样。

 

斩魂使站在一户挑灯的宅院窗下,烛火映衬着来来回回的人影,还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与叫声,小傀儡虽贪念斩魂使的脸庞,却也吓得夺回袍袖,蜷缩一团瑟瑟发抖。

 

不知听了多久,突然一声啼哭响破耳际,小傀儡挣扎着探出头,正瞧见斩魂使嘴角一弯,竟笑了。

 

小傀儡一惊,也忘了守住原形,愣是幻化成傀儡身,瞪着空洞洞的双眼看着斩魂使。

 

婴儿的啼哭在耳边不绝于耳,窗户里头的人家高兴坏了,一边安抚生产的女人,一边抱着孩子恭喜着“是个大胖小子,大胖小子。”

 

斩魂使的笑意没有褪下,只是站在窗下,仔细听着那婴儿啼哭。

 

仿佛这是最美的声音,胜过千山万水,万鸟啼鸣。

 

那一日后,斩妖除魔的斩魂使除了例行镇守,便是幻化人形,伴着那婴儿成长。他并不现身,在婴儿摇晃学走即将摔倒时,指尖划出一缕无色的烟,扶着他,不让他摔倒。

待婴儿牙牙学语时,侧耳倾听他稚嫩笨拙的声音,嘴角带着笑,跟着晃脑袋。

 

小傀儡坐在斩魂使旁边,知道他喜欢婴儿,便也想学婴儿。于是婴儿学语它晃脑,婴儿学步它迈着不会打弯的腿蹦蹦跶跶。

 

斩魂使高兴时,也会看着小傀儡的傻模样发笑。

 

小傀儡喜欢斩魂使笑弯的眉眼,没有那么冷漠,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

 

这样的时光比在无尽黑暗的地下来的有趣,伴随着那婴儿一点点长大,从他出生啼哭,到他束起冠发,考取功名,娶妻生子。

 

大婚那夜,斩魂使特意换去一身黑衣,寻来红色衣衫,束了红色发带,站在宅院窗下,仿若守他出生那夜一般,静静守着。

 

窗里人声凌乱,可仍能分辨出有人声说着“一梳梳到头,富贵不用愁;二梳梳到头,无病又无忧;三梳梳到头,多子又多寿;再梳梳到尾,举案又齐眉。”

斩魂使垂首,睫毛纤密,瞧不清眼底的情绪。

 

小傀儡化出身形,费力的扒着窗户掀出一条缝,瞧着旁人围着镂花木床,好命婆说了许许多多的话,最后叫新人互相结发,饮了合衾酒算作礼成。

它费力的瞧了半晌,想出声叫叫那新郎,却无奈无人般有出声的物件儿,只能干瞧。

着急了,回身想拍斩魂使,却瞧斩魂使捏了一缕黑发在指尖一圈圈的缠绕。

 

小傀儡“哑了声”,把窗户放下,从窗台上一点点蹭下来,缩回斩魂使袍袖,抱着细胳膊细腿儿,好像突然学会了悲伤。

 

后来,它跟着斩魂使回到昆仑山巅,坐在山巅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仰着头。

 

斩魂使又换回黑衣,他坐在一个小石头上,旁边空着一个大石头,下面摆着酒。斩魂使倒了两碗,一碗给自己,一碗给那空着的石头边,他轻轻碰了碰那酒碗,而后喝了一大口,瞬间红了双眸,染了双颊。

 

酒碗翻飞,撒了一地,酒香四溢。小傀儡使劲儿闻了闻,转眼瞧着斩魂使依着石头睡着。它不会打弯的小胳膊戳了戳斩魂使,却不见他动静,有些害怕,有些慌乱,只好蜷缩着在他怀里,小心盯着如水夜色,防着时时刻刻想杀他的妖与鬼。

 

斩魂使这一睡,竟睡了三天还有余。

 

幽畜是趁着满月被乌云遮掩,漆黑的瞧不见五指时,来的无声无息,腥味儿席卷过来,小傀儡还没有察觉。

只是那流着腥诞口水即将滴上斩魂使脸颊时,小傀儡突然翻身而起,晃着的胳膊吱呀作响,受斩魂使精血喂养,多少带了斩魂使身上特有的鬼气,乍然起落,竟吓得幽畜退后数步,龇牙咧嘴的瞪着小傀儡。

 

小傀儡用力扮凶,却也不知道当不当用。

 

幽畜有所忌惮,却又觉得那小傀儡不过一脚下去的功夫,于是暗吼片刻,朝小傀儡跑来,小傀儡瞧着庞然大物冲着自己,怕的想要鬼叫,可却也知道不能闪开,身后躺着的是它昏睡不醒的斩魂使。

它伸直了小胳膊小腿儿,奋力朝幽畜扑去。

 

预想而来的可怕和粘腻并没有发生,它只听到幽畜的惨鸣,小心睁眼,那幽畜躺在地上抽搐片刻不再动弹。

 

身侧沉睡的斩魂使已然醒来,手持斩魂刀,双眸猩红,杀意凛然。

 

小傀儡抖了抖,怕得想钻进斩魂使的衣袖,又怕得不敢靠近。

 

斩魂使怔了片刻,像是身体已然醒来,神志却没有。好一会儿,他徐徐转向小傀儡,对它伸出手。

 

小傀儡吱呀呀呀的跑过去,扒着手指翻身进了衣袖。

 

此后过了很久,斩魂使都没有再去人间,他在地君殿里待了好些时候,肃整了地君条律,杀了不遵守规则的鬼和妖,平定了两界霍乱,得罪了千万妖鬼。十殿阎罗说起斩魂使也是又恨又怕,冥王殿对持时,小傀儡缩在衣袖里,听到阎罗说,你口口声声说为镇守四方神柱而活,他人不知,本阎王却知道,你守着昆仑转世千年,不过是为一个承诺而活!昆仑死时已然湮灭,他口中所言,怎能同日而语!时今三界变幻莫测,斩魂使当真要一意孤行?!

 

小傀儡听冥王殿鬼哭狼嚎,过了片刻,斩魂使沉静的声音徐徐传来,压住了鬼哭狼嚎。

 

“四方神柱若有万一,你以为三界有谁能抵抗阴阳失衡?现在维持的千年秩序,皆是昆仑君身死化作的神祗修复,他何等身份,你竟敢口出狂言?”

 

冥王殿黑风袭来,冷厉哀嚎。

 

十殿阎罗缩了缩脑袋,心中有愤恨,却不敢再言。

 

斩魂使冷冷看了看十殿阎罗,转身走出冥王殿。

 

掌心化雾,垂眼看来,烟雨迤逦。斩魂使握了手,来到人间。

 

这次小傀儡大了胆,拽着斩魂使站在窗下的衣袖,晃了晃,又指了指窗户。

 

斩魂使看着它,不作声,也不动弹。

 

小傀儡又晃了一晃,竟又听见婴儿啼哭。它瞪了无形的双眸,很是吃惊。

 

斩魂使看着它,嘴角一弯,伸出手指拉着它,让它坐在自己手臂上,徐徐道:“他,有子孙了。”

 

小傀儡不知道“他”到底是谁,只知道斩魂使每次只要见“他”,总是开心多于悲伤的。它很想跟斩魂使说话,可又苦于无法开口,只能巴巴的看着他。

 

斩魂使立在宅院下,日复一日年复一年。

小傀儡有限的脑袋里根本想不明白斩魂使在守些什么,只是瞧着这缓缓百年流淌而过,便能感觉出斩魂使渐渐生出了烟火气。

 

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,小傀儡在离斩魂使不远的草地里来回翻滚时,撞上了一位老者,它惊悚一抖,翻身乱七八糟的就朝斩魂使方向跑,可是跑着跑着便被人拎了胳膊吊在半空,它拼命乱晃,瞧着斩魂使。

 

斩魂使转头,看着他们,却并不动。

 

那老者抓着小傀儡,仔细瞧了好久,伸出手指在它眉心一点,舒缓灵力源源不断,霎时小傀儡仿佛生出更多心智,懂了许多世事。那老者一笑,放它下来。

 

小傀儡连滚带爬的跑到斩魂使身侧,顺着他的衣衫一路爬上衣袖钻了进去,而后又掀起一些,偷偷瞧着。

 

“千年不见,斩魂使大人音容未改啊。”

 

斩魂使冷冷看着老者,并不吭声。

 

那老者浑然不在意,走到斩魂使身侧,瞧着山巅春暖花开,锦绣如云。

 

“老夫知道斩魂使恪尽职守,从未有一日懈怠过。在此,代表众神祗和昆仑君,向斩魂使致谢。”

 

斩魂使挪开目光,冷声道:“你代表不了昆仑君。”

 

老者一笑,点头,道:“斩魂使守了几千年昆仑君的转世,却都不与之见面,老夫很是佩服。”

 

斩魂使似笑非笑,道:“若我与昆仑君见面,你们睡得安稳?”

 

“并非定要阻拦你们见面,只是……”老者一叹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

斩魂使生于不祥之地,人不人,鬼不鬼,神不神,无魂无魄,他被昆仑君点破神知,跃然三界,屹立昆仑固守大封,三界除他之外再无人能其右。不止妖鬼惧怕,连这些神界都暗中忌惮监视。

若有一天斩魂使当真临阵倒戈,那便是三界之浩荡,三界素来人心不齐,一族不是斩魂使对手,三界合力,都不敢妄下结论。

如此一人,怎能放心任由他随心所欲?

 

况且……

 

昆仑君之死,斩魂使素来都将这笔账算在三界头上的。

 

大封与斩魂使命脉相连,若他好,那大封便好。若他不好,大封便不好。

 

老者沉吟片刻,道:“斩魂使追随守护昆仑君转世已有千年,这下一轮回,还追随吗?”

 

斩魂使看着老者,不语。

 

老者道:“斩魂使只管记得,靠的越近,他死的便越快。想你守护千年,看惯生死,也并不愿他受病痛折磨,生生死死吧?”

 

“你威胁我!”斩魂使周身陡然设起屏障,冷厉寒风霎时席卷山巅,只这一瞬,山巅百花枯萎,荒草遍地。

 

老者见此吓人一幕,却不疾不徐,道:“昆仑无法觉醒,你与他,无论再过多少世,都只是人鬼殊途。斩魂使,三思。”说罢,他背着手,朝山下走去。

 

斩魂使周身煞气不灭,冷风如刀,割的面容裂开一般疼痛,可就算挫骨扬灰,都比不上心中痴缠千年万年的痛。

 

小傀儡被老者开了心智,它虽不能开口说话,可已经隐约懂得斩魂使频下人间所谓何事。冷风冷厉,它趴在斩魂使衣袖中,渐渐知道,斩魂使活着的理由。

 

自那日,斩魂使再未曾下过人间,他除了妖鬼两界外,只在这昆仑山巅静坐,有时一坐就是十个日夜。

 

笑颜,再未在斩魂使脸上出现过。

 

 

 

2.

 

 

妖界霍乱,频频在人间露面。斩魂使斩杀一批,又出一批。碍于封印所控,原形在人间无法支撑,只得借助人间镇魂令主捉拿作乱妖族。

降妖收令,黑烟团雾,他素来不露真身。只是与镇魂令主一眼撞见,心神慌乱,险些维持不住原形。

那令主倒不怕他,伸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,道:“斩魂使大人,可还好?”

 

“好,好。”他慌乱回应,手形微躬,将那霍乱妖族收入广袖。抬手间,没料到小傀儡跌出广袖,啪叽在地上摔了个散乱。

 

那令主瞪大眼,而后又眨了眨眼,有些尴尬的指了指那散掉的傀儡,道:“这、这个……这个这个……”

 

斩魂使皱眉,伸手想要将小傀儡捏回来,哪知那小东西突然一蹦,咯咯哒的将身子聚拢,站在令主面前,扯着他的裤腿朝斩魂使身边拽。

 

令主有些吃惊,又觉得好笑,随着它朝斩魂使面前走了几步,斩魂使却像是不喜与他人亲近一般,又后退几步,硬是拉开了与令主之间的距离。

 

令主摸摸鼻尖,稍有尴尬。

 

斩魂使没有再给小傀儡作乱的机会,将小傀儡收回掌心,朝令主略一颔首,转瞬消失。

 

竟被令主瞧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滋味儿来。

 

他摸着下巴一小撮胡子,摇头晃脑半晌,道:“我这鬼见愁的名号,已经响亮到斩魂使都怕了吗?”

 

他说得不错,斩魂使确实怕。

但并不是怕他鬼见愁的名号。

 

怕昆仑山巅那副音容相貌,怕那双过了万年的双眸。更怕他的靠近吞噬他的神智,即便相思成疾,无药可医。

 

忘川溪流潺潺,斩魂使抱着小傀儡,小傀儡在怀里不安分,来回想要挣脱,斩魂使抱得紧,却出了神。

 

小傀儡使劲儿敲了敲斩魂使的手臂,许久,斩魂使才如梦初醒,低头看它。

 

那小傀儡终于挣脱,在斩魂使周围来回跑动,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,着急的不得了。

 

斩魂使看了许久,才道:“你让我找他?”

 

小傀儡使劲儿点头。

 

斩魂使怅然一笑,微微摇头。

 

小傀儡着急的蹦跶,骨头一起一落,悬悬的挂着。

 

忘川河边风,吹落斗篷,露出长发飞舞,他看着忘川水,像是对小傀儡说话,又像是对自己说话。

 

“人鬼殊途,我身负大煞之气,对他只有坏处没有益处。不能靠近,不能靠近。”

 

余了,他突然一笑,低头看着小傀儡,道:“他是镇魂令主,以后还能见到他。”

 

小傀儡挥舞着身体,把一身骨头抖抖落落,散了一地,又学了人的模样,昂首挺胸,分外好笑。

 

斩魂使怔怔看了许久,小傀儡把骨头又纷纷摞回来,牵着斩魂使的手,睁着那空洞双目。斩魂使分明看出几分天真。

 

“你让我……化作人形,陪他一世?”

 

小傀儡使劲儿点头,缩在斩魂使怀里。

 

斩魂使愣了许久,在小傀儡都打了瞌睡时,他才轻而怕的说了一句:“可以吗?”

 

可以吗。

 

他仔细整理了衬衫,把可能有的褶皱都小心抚平,袖箍好好儿的并没有滑落,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,掩去双眼那夺人目光。

仔仔细细做了许多遍,他才深吸口气缓缓抬头。

 

镇魂令主正吆五喝六的带着人在校园里来回乱窜,拐过一个弯,正看见一个如玉的君子立在路中央,怀抱教案,面带微笑,犹若清风拂面。连镇魂令主这样痞子一般的性子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,嘴边叼着棒棒糖带着玩味笑容都收了收。

而后规规矩矩的站在那人面前。

 

他伸出手,轻而沉静的说道:“你好,我叫沈巍。”

 

镇魂令主在裤子上擦擦手,扬起笑容,伸手和他握上,道:“你好,我叫赵云澜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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