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墨唯

当时明月在 (穆如寒江X牧云笙/一发完)


江湖事江湖晓,敲杯摇扇的说书人能将那枯燥无味的故事讲的天花乱坠。

说不得那说书人到底讲的是真是假,倒是纸扇一敲,九州风云犹如惊世画卷,就如此,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。


九州争储,天下争王。自寒冬腊月起始,至今为止已有四年。这四年风云变化,倒是真有那么多秘闻趣事在江湖中流传。


客栈鱼龙混杂,台上说书人口沫飞扬,台下庸人齐声叫好。也不知道是为那传奇故事叫好,还是纯粹为知晓所谓皇家秘闻而得意窃喜。


剥了皮的花生在手指尖碾磨,说书人絮絮叨叨絮絮叨叨,半晌讲不到重点。那郎当男子长发滑落,沾入茶杯,花生自手指尖随便一扔,撩了长发,端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。怀里碎银朝桌上一扔,起身便要走。


“说到这里,不得不说那只做了一年太子的牧云笙。”


那人脚步蓦地一顿,隐在额发的目光晦暗不明。喉结动了动,他又转过身,坐回那位置。


“这牧云笙是魅之子,身上流着魅血,本前皇怜惜他母亲银容娘娘,特立他为太子,还为保他太子之位,将身侧其他几个皇子纷纷禁足下狱。可那魅,终究是魅。不安于太子之位,早就想一统九州,叫所有世人为魅人之奴!所以他嗜血成性,月圆之夜屠遍皇城,就连他的父皇,他都没有放过!”


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客栈因这说书人陡然静了下来,是故那人捏碎花生的声音就格外刺耳。可没人想去寻那声音到底从何而来,他们伸长脖子只想听接下来的故事。


说书人故弄玄虚,他折扇一收,在手心里“啪”的拍了一下,长长叹气。


“若非邺王救国于危难,怕是我等哪儿还有这命在这儿听在下说书?”


此话一出,众人倒是都同意,纷纷点头,且哄说了几句。


那说书人瞧底下反应很是满意,小胡须一捋,接着说道:“那夜厮杀惨嚎在九州天空中回荡,世人都当九州就此断送在牧云笙手中,可万没想到邺王竟犹如横空出世的神人,将那嗜血的魔物牧云笙擒下,挽救了九州覆灭。若无邺王,这九州怕是生灵涂炭,再无盛世天下。”


“那魔物牧云笙呢?!他杀父弑君,不得将他头颅砍下悬至城门上吗?!”有人按捺不住,跳起来大声问着。


这话一出,满座呼应,仿佛牧云笙将他们都灭族了一般。


说书人连忙挥手示意听客们稍安勿躁,他咳了几声,待都安静了,才道:“邺王感念牧云笙为牧云氏族人,不忍斩杀。是故将人锁在一水牢中,叫他不危害人间便也罢了。”


听客们没能听到牧云笙被鞭打虐杀,顿时激愤四起,纷纷拍桌。其中一男子更甚,爬上桌子,高高站着,怒叫:“那牧云笙是怪物!是妖精,他不死,迟早要将我们都杀了!邺王慈悲,可也不能放任这怪物危害人间啊!况且我还听说,那牧云笙面容貌美,为夺君位,不知爬上了多少人的……啊!”惨叫声传来,把他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。


原本坐在位置上剥花生的男子,已经立在他面前,冷冷瞧他。手上捏着那叫嚣男子的手腕,那男子惨叫连连,脸色刷白。


那人瞧着他,轻声问道:“你是听谁说的。”


“什、什么?”


“牧云笙为夺君位……”他没有将话说完,但是那叫嚣男子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,连忙告饶:“我就是随便说的,随便说的。您快饶了小的吧,小的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。”


那人缓缓松手,男子从桌上滑落,抱着几乎废了的手臂跌爬着跑了出去。


一时客栈寂静无声,散开着仰视着那男子。他随意着一身布衣劲装,头发隆起,扎一发带,额角碎发垂至棱角分明的脸颊两侧,他背后还背了一个奇怪兵刃,也不知是什么武器。


寻常人是瞧不出来历的,可那说书人却是通晓时事,再不长眼,也是认识那把寒彻剑。眼前这人不是旁人,是穆如寒江。

穆如姓氏如今唯一血脉。


他腿一软,跪在台上。


寒江从桌上踏着长椅下来,缓缓走到说书人面前,垂眼瞧着他,道:“刚才你说,牧云笙是什么?”


说书人瑟瑟发抖,他怎敢答。


“魔物?”寒江嘴角一挑,寒彻剑抽出在手上把玩,“嗜血成性?”寒江咂咂嘴,蹲下神看着说书人,“怎么嗜血成性?你给我学学。”


说书人额头布满冷汗,双手摆着语不成句。


台下有人实在看不过,喊道:“穆如氏向来守护的是牧云天下!那牧云笙嗜杀成性,你在这里揪着说书的不放又是为何,你不应该入宫辅佐邺王吗?!”


寒江斜睨一眼,盘坐台上,好整以暇的瞧着出声那人,道:“谁说我要为牧云氏守天下?我只为一人守。”


寒江起身,将他那把寒彻剑随便朝后一背,朝客栈外走去,边走边吊儿郎当说着:“我只守牧云笙!”


穆如氏被牧云背叛,满门抄斩,独留寒江一人浪荡江湖幸免于难。穆如寒江憎恨牧云氏,生世不肯再入皇宫。可他又下不了手去将这九州浑水搅浑,叫天下生灵涂炭。


他离开了东陆。


离开前他犹记得牧云笙一身华服,站在台阶上瞧着他的模样。牧云笙生性单纯善良,有时候寒江都觉得他像个傻子。

他最喜欢穿一身水墨云衫,光着脚立在未平斋瞧外头那索然无味的风景。

每当寒江嘲讽他时,他总温温柔柔,不急不躁的说:“寒江,心静,世间万物每日都不相同。”

寒江嗤之以鼻,他是无法欣赏。


牧云笙总觉得寒江不会永远在未平斋陪着他过平淡日子,所以每日醒来,他都会有一瞬惊惶。

他怕寒江离开。


寒江早上是有练功习惯的,自从发现牧云笙心思后,他便每日在牧云笙将要醒来时,躺在他身边。等着他醒过来时,朝他笑笑。


这样,牧云笙就会高兴一整天。


他真是个傻子,单纯天真的让人……心疼。


寒江是嫌弃未平斋那索然无味的生活,是厌弃那绵延不尽的竹子,但是,这里住着一个牧云笙。

百看不厌的牧云笙。


那时候寒江是从未想过他会离开牧云笙,他虽姓穆如,但是他与穆如却没有什么感情。但是穆如在灭门时,体内流着抹杀不掉的穆如血,终究还是活了。


两个带血的姓氏,将他二人划出了深不见底的鸿沟。


寒江在未平斋下行了大礼,他俯首叩拜,口口声声的“殿下”不知叫那人怎样伤透了心。寒江不敢看,他一直告诉自己牧云笙是需要保护的。

其实是自欺欺人。

他体内有魅,魅的秘术惊绝天下,只有他伤人,怎可能有人伤他。


寒江离开了未平斋,从此再未踏入东陆大地。


他以为,逃的远也就听不见。可他自瀚州知晓大端牧云栾即将坐拥天下便知牧云笙怕是下场不好。

他在自我厌弃自我唾弃之下,重回东陆。


他想过牧云笙种种下场,甚至想过他到底能被欺负成什么样儿。


可也万万不该是这样。


水牢蛇鼠遍地,脏水浑浊。那人被拷着巨型锁链在水中趴跪着,锁链那头钉在墙上。水牢昏暗,时时还飘来几缕令人作呕的异味,在这水牢中盘桓不散。


寒江一脚踏入水中,身后太监连忙躬身说道:“寒江大人还是别去了,免得污了身体。”寒江眸底寒光一闪,他久未动杀机。回身一道冷光,那太监连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寒江都不知道,便滑落水中,与蛇鼠伙作一窝。


远处本趴跪着的牧云笙,似是听到了那太监的声音,瑟缩了一下。


寒江握紧双拳,朝牧云笙慢慢走去。


“停、停下。”


嘶哑的声音,也不是他的牧云笙。


他的牧云笙应当永远云淡风轻的在竹林中捻一红花轻笑,他的牧云笙应执画笔在纸上描绘作画。

他的牧云笙!应当,身着帝服端坐大殿被山呼万岁!


他的牧云笙!


“停下!”牧云笙吼出声,怒火点燃他已残破不堪的躯体,他发抖,惧怕。惧怕那个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人。


寒江站在水牢中央,瞧着牧云笙。


牧云笙扔趴跪着,朝后缓慢挪动。那池污水在他四周荡起涟漪,偶有老鼠顺着牧云笙长发爬到他后背,然后窜入黑暗。


寒江指甲入肤,满目恨意。恨他为所谓仇恨丢弃牧云笙,恨他远离东陆,不能及时赶回救他。

恨意在胸腔内四处流窜,几乎冲破内脏,叫他痛不欲生。


“笙儿……”寒江久违一声,将他内里所有爱恨全化作彻骨思念,眼眶发红,“你不想见我吗?”


牧云笙退无可退,缩在墙角。寒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,他刚要抬脚,牧云笙终于开口:“牧云氏背叛穆如氏,斩杀全族。血海深仇,穆如公子忘了吗?”


他声音干哑,那是缺水所致。


寒江红着眼,慢慢说道:“我叫寒江,不姓穆如。”


这话迟了,迟了四年之久。

寒江仿佛看到牧云笙笑了,他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几步,牧云笙慌乱想躲,那锁链上下晃动,寒江分明看到牧云笙手腕有血迹流出,他连忙后退两步,急声道:“你别动,别动笙儿,我不过去,我不过去。”


牧云笙没再动,半晌他哑着嗓子问道:“牧云栾……登基了吗?”


“没有。”寒江就地坐下,衣服泡在水里,兀自飘荡。


牧云笙瞧了,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,终究没说。


“你的魅呢?”寒江问道。


你的魅,怎会容许你被伤成这样?


“死了……”牧云笙从地上缓慢起身,寒江跟着起身:“死了是什么意思?!”


水牢暗无天日,牧云笙不知道他曾昏睡了多久,也就再也算不准日子。他知道自己很狼狈,一生从未这么狼狈过。

眼前的寒江较四年前瘦了些,但是看起来更有精神。他能想象寒江仍然那么神采飞扬,即便隐忍。

牧云笙一生挂念的人从来不多,身边人一个个离去,只余穆如寒江。无论皇宫如何风云诡变,危机四伏,牧云笙在这旋涡中始终安心,因为在万里之外,他的寒江肆意江湖,好好儿的活着。


牧云笙仰头看了看那钢索长链,道:“是他们逼我,我控制不住魅,杀了那么多那么多人。”牧云笙声音哽咽,他日日被困于此,也是为赎罪。


寒江看着牧云笙,道:“我知道。”


“我不该活着。”


“是他们不该活着!”寒江突然暴怒,他不敢靠近牧云笙,他怕伤了他,无法触碰,无法查看,这种煎熬滋味儿叫人发疯,“那皇位本该就是你的!是他们权利熏心,所有死去的冤魂罪孽都不是你犯下的,是他们!全都该死!”


牧云笙看着发怒的寒江,他犹如困兽,牧云笙知道,自己这副模样让寒江心疼了。


牧云笙突然笑了。


即便他脸颊污黑遍布,本来那漂亮模样半分不剩,可瞧在寒江眼里仍然美极,仍然是那个单纯善良,相信世间美好的牧云笙。

寒江再也忍不住,眼泪夺眶而出,他朝牧云笙走去,寒彻剑翻转,朝那锁链劈砍过去。


金光四散,丝毫不损。


寒江握着锁链,指节泛白。


牧云笙伸手握着寒江,道:“牧云栾不适合做帝王,他心中杀戮过重。”


寒江满目杀意:“那就杀了他,拥你正统!”


牧云笙一笑,手腕翻转,寒江看到触目惊心的伤痕。原来刚才看到血迹顺着镣铐流下来的不是新伤。


寒江脸色惨白,仿佛伤的不是牧云笙,是他。


“你刚才说……”寒江咽咽口水,他连一句话都说的如此艰难,“魅,死了,是什么意思。”


牧云笙面色平淡:“我杀了他。”


“为什么?!”


“他为祸人间。”


寒江一滞,他怔怔瞧着牧云笙。半晌,伸手在牧云笙手腕上轻轻抚摸:“疼吗?”这话刚问完,他倒哽咽起来。


牧云笙低头瞧着,徐徐点头:“嗯。”


寒江鼻间一酸,抬手快速的抹了眼泪:“以后,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。”


“你保护我?”牧云笙仰着脸看他,像个孩子。


寒江伸手将牧云笙乱发拨开,道:“我保护你。”


寒江的承诺始终贯穿牧云笙的一生,可在牧云笙真正需要他时,他却弃他而去。悔恨已无法形容,寒江伸手将牧云笙抱进怀里,今生再不食言。

“我打这天下给你,你做我的王。”


牧云笙听耳边沉稳声音,嘴角微仰,这一生,很满足了。


“我无法执笔。”


“我为你代笔!”


牧云笙笑出声,寒江捧着他的脸,认真说道:“我是认真的。”


“那我等你。”牧云笙凑过去与他亲吻。


牧云笙从来没有欺骗过寒江,他从不说谎。他说过的话,就会兑现。所以寒江相信,牧云笙会等他。

他一刻不能忍受牧云笙仍然桎梏在这水牢中,可牧云笙说,小不忍则乱大谋。


牧云栾不荣登大典,他是想让世人请他荣登。他要世间人人称颂,道他是牧云氏绝世明君。他要重新启用穆如家族,将流放家奴纷纷召回。

也包括那穆如寒江。


牧云栾就等这一切成熟之时,在世人期望中登上皇位享受无边荣傲。


曾经牧云勤夺走的,他今日都要取回。


帝皇龙袍金丝闪闪,立于皇宫大殿威震八方。那是权威的象征,那是万万人之上不能企及的地位。


近在咫尺的荣耀叫牧云栾沉迷其中,连耳边传来的金戈铁马他都未曾听到。


宦官太监惊惶入内,说的话浑浑噩噩,他都听不清楚。


即便瞧见穆如寒江戎装一身步入寝殿他仍沉浸美梦纠缠不出。


寒江手持利剑,身后影卫将牧云栾团团围住。


牧云栾一笑,道:“穆如将军这是来保卫朕夜晚安寝吗?”


寒彻剑架在脖子上,冰冷利器贴着皮肤他才稍有清醒,伪善一面转为阴毒,他道:“你穆如一族果然心存异心,应当杀之!片瓦不留!”


整座皇宫响应不了这还未曾坐上龙椅好好儿享受的牧云栾。


寒江冷冷一笑,道:“我穆如家族守护牧云氏,守护这万里山河,下场是什么?邺王还看不清楚么?穆如自株连之日起,便与你牧云氏毫无关系!”


“你以为你穆如能坐稳牧云的江山吗?!”牧云栾几乎癫狂,他握着寒江的利剑,猩红的眼眸瞧着寒江,浑然不觉冰刃伤了他的手。


“邺王可能有件事搞错了,我不坐这江山,这江山……”寒江凑进了牧云栾,嘴角一挑,轻声道,“牧云笙的。”


牧云栾一愣,随即盯着寒江的双眼,瞧他眼中到底有几分真。瞧了半晌,他突然大笑起来:“牧云笙,牧云笙!这江山是牧云笙的!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
寒江眉峰紧皱,杀机毕现。


牧云栾在跌撞着在这寝宫乱走,走到那龙袍面前,揪着龙袍笑的几乎直不起腰。


他扭头看着寒江,笑道:“牧云笙?他还有命穿这龙袍?”


“你什么意思?!”


牧云栾脸色一变,怒吼道:“魅死了!魅死了啊穆如寒江!”他看寒江仍然不得其意,又变了脸色,笑了起来。

这一笑,却是真心实意的开心。


“一半人,一半魅。无论灵魂是什么,躯体只有一个。魅死了……”牧云栾眯着眼看寒江,小声道,“魅死了,人,还能活着吗?”


寒江脸色一白,转身便朝外跑。身后传来牧云栾癫狂一般的笑声,在这深夜大殿回荡不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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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牧云笙半人半魅,没人敢接近他。”


“这人在哪儿?什么时候开始读书?”


“我叫寒江,你叫什么?”


“牧云笙。”


“以后我保护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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